胡适的晚年
年,胡适已经71岁了。10月25日,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年纪是不饶人的,我今年病了两次,才有一点点觉悟了;如今不比从前了,不可自逞好汉了。话虽如此说,我时常还记着Tennyson的诗,——Ulysses——的最后几行:虽然用去了不少,剩下的还多着哩。/虽然我们现在不是从前掀天动地的身手了,/今天我们有的什么,就是什么:/我们有的是平匀跳着的勇敢的心房,/——被时代和命运衰落了一点儿,/——但是,意志还是坚强的,去努力,/去追求,去找寻,——永不退却,不屈服。”
不料,在他写了这封信刚满四个月的年2月24日,这位五四时期文学革命的主要倡导人之一,曾担任过北京大学教授、校长、驻美大使、台湾中研院院长的著名学者,在研究院第五次院士会议的酒会即将结束时,就因心脏病猝发倒在讲坛上。他那颗“勇敢的心房”,停止跳动了。
胡适在政治上信奉资产阶级改良主义,学术上提倡实验主义。他是中国现代史上最有影响的学者之一,一生发表了数百万字的著作,成为学术争论的焦点人物,不论赞成他还是反对他,都不能忽视他的存在。为了便于读者了解,下面根据有关资料介绍他逝世前一两年和逝世后的一些片断情况。
一如往昔,迷恋“红楼”
年12月15日夜,北平已经处于解放军的重围之中,蒋介石派来的专机焦急地停在南苑机场,等候胡适的到来。前一天晚上,胡适一夜不曾睡,在北京大学家中,对着已经装成箱却带不走的约两万册藏书,依依不舍。想来想去,最后,他匆匆地只带一套珍藏了32年的心爱的宝贝——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和他父亲胡铁花的年谱及遗稿,在傅作义部队的护送下,到达南苑机场,仓皇飞往南京。
年12月1日,胡适曾在他这本心爱的脂评石头记首页上提了一则短序,序中说:“现在的八十回《石头记》,共有三本,……三本之中,我这本残本为最早写本,故最近于雪芹原稿,最可宝贵。今年周汝昌君(燕京大学学生)和他的哥哥借我钞了一个副本。我盼望这个残本将来能有影印流传的机会。”
年12月17日,台湾大学校长钱思亮在家设寿堂,为胡适庆祝69周岁生日。当胡适吹息蛋糕上的蜡烛时,台湾中央印制局的摄影师为他拍照片,这使胡适想起这家印制局是能够套印几种颜色的书籍的,何不请他们代影印甲戌本《石头记》?恰好这家印制局秘书张祖诒在座,他就把他的想法想张说了。张说可以,于是当下就作出决定。
多年的心愿即将实现,胡适十分兴奋。他准备好好地为这个影印本写个序言。也许因为太郑重的缘故,提笔的那天晚上直到3点多入睡,稿纸上还没有写一个字。第二天他改变计划,先写一篇“缘起”,只花了一天工夫就完成了。
三个月后,胡适开始为甲戌影印本写新跋。他对他的秘书胡颂平说:“我是从四十年来《红楼梦》的新材料发现很多写起,已经写了三千字,还不曾谈到这部十六回的事。我是用乾嘉以来一班学者治经的考证训诂的方法来考证最普遍的小说,叫人知道治学的方法。当年我做《红楼梦》考证,有顾颉刚、俞平伯两个人在着一同做,是很有趣的。”跋文上半段的主文,只提出两个问题,一个是《红楼梦》的作者问题,一个是《红楼梦》的本子问题。文内追忆40年前,靠了南阳张佳谋的一句指示,才去翻读杨钟曦的著作,才从《雪桥书画续集》卷六里寻得一条记载,才知道雪芹名霑,是曹寅的孙子,不是他的儿子,至于《红楼梦》的本子,在40年前,他绝对没有梦想到80回的原抄本都是有总评,有夹评,还有眉评的脂砚斋重评本。
年5月18日午夜,《跋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影印本》一文脱稿,全文约一万五六千字,是胡适对《红楼梦》考证的最后结果。
这部书胡适原定影印部,不意台港两地预约竟近部,故最后决定印1部。胡适留下部馈赠亲友。这本书用道林纸精印,每本重两磅,纸张洁白,朱墨色彩鲜明,上下两旁宽阔,胡适看了,十分满意地说:“看起来竟比我藏的原本美观多了,漂亮多了。”影印本上有“胡适之之玺”的印章,是沙孟海过去为他刻的。
也是在那个时候,胡适注意到大陆出版的一些有关《红楼梦》的书里,往往提到一副所谓的“曹雪芹小照”,不时竟印出那个小照的照片:画着一个有微须的胖胖的人,坐在竹林外边的石头上。标题是“乾隆间王冈绘曹霑小像”(一名幽篁图)。许多红学家都相信像主真是曹雪芹。
这就引起了胡适的一段回忆。大约是年,他在上海参观一个书画展览会,“小像”收藏主李祖韩向他展示了这幅画卷。他仔细看了卷上的许多题咏诗,作者都是乾隆时代的名人,诗的口气是称赞以为翰林前辈的话,他就毫不迟疑的对李说:画上的人别号雪芹,又称雪琴,但不姓曹。这个人大概是位翰林先生,大概还做过“上书房”的皇子师傅。那些题咏,没有一篇可以令人相信题咏的对象是那位“于今环堵蓬莴屯”,在贫困中发愤写小说卖钱生活的曹雪芹。李祖韩听了他的话,当然很失望。
为此,年11月21日晚,他连夜写了一篇五千字的文章《所谓曹雪芹小像的迷》,交给香港《海外论坛》杂志发表。
在这之前,他知道大陆红学家吴恩裕先生、年曾多次托人向小像收藏主人李祖韩先生询问题咏诗的内容,都得不到答复。于是他也写信托香港友人、李祖韩的族人李孤帆等帮助了解。年5月初,仅仅十一二天,接连发了五封信,心情十分急切,结果仍不得要领,至此他不能不怀疑是作伪,并感到那些题咏诗恐怕永远要被埋葬或毁灭了。
可是,胡适当年已经是“山穷水复疑无路”的问题,在他逝世十八九年之后,忽而重露端倪了。年《光明日报》第三版刊登了邓绍基的长文《关于曹雪芹小像的部分题咏诗》,披露了部分题咏诗发现的经过及作者探讨的初步意见。这些题咏诗是从上海李秋君的遗物中发现的,由李名胜捐献,现藏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这些诗是从长幅手卷上裁下,剪痕明显可见,共计三件,经北京有关文物专家鉴定,确定为清代乾隆年间的文物。这一发现,对弄清存在半个世纪之久的小像之谜,或许有所帮助。胡适若有知,自然也会十分